图为巴中某瑞公司至今未拆的老厂区。
 

　　我国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条规定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，在签订、履行合同过程中，骗取对方当事人财物、数额较大的行为，构成合同诈骗罪。而“没有实际履行能力，以先履行小额合同或者部分履行合同的方法，诱骗对方当事人继续签订和履行合同的”行为，是合同诈骗罪法定的情形之一
 

　　《法治周末》记者 宋媛媛

　　“我们说一句算一句，严格按照约定办事，没想到对方却屡屡违约，还不断要求我们继续投入，否则就无法推进合作，5年投进去8400多万元。”

　　9月初，在四川省成都市，已经76岁满脸愁容的成都天邑房地产公司(以下简称天邑公司)董事长李跃亨，面对《法治周末》记者，似有倒不尽的苦水。

　　“当年就是看好巴中某瑞公司老厂区的地理位置，才决定投资合作开发，没想到一步一个坑，感觉合作无望才提起诉讼，官司赢了，案件进入执行阶段，对方却破产了。我该怎么办?”李跃亨追问。

　　眼看巨额投资如同打水漂，有去无回。为打破企业面临的困境，李跃亨一刻也不敢松懈，不得不每天在寻找答案的路上奔波。

“房地产合作开发”始末

　　十年前，巴中市推出“退城入园”政策，即工业企业迁入政府划定的工业园，原厂区可以优惠变性为商住用地，企业通过搞土地开发来弥补建新厂的费用及停工停业造成的损失，正是在这种背景下，天邑公司与某瑞公司达成合作开发协议。

　　2013年12月28日，天邑公司与某瑞公司签订《合作开发协议书》，拟就老厂29846㎡(约45亩)合作开发。

　　协议约定：天邑公司投资5225万元，占总投资的55%，某瑞公司投入资金和现有土地使用权作价，共计4275万元，占总投资的45%，双方注册新的房地产公司，在该宗土地上进行房产开发建设及销售。

　　合同约定某瑞公司全责办理并取得商住用地使用权证，2014年7月30日前完成土地整理、原厂搬迁、职工安置，以及宗地现场达到项目施工前要求的“五通一平”。

　　2014年1月10日，天邑公司在约定时间内向某瑞公司转账3135万元。

　　转眼8月来到，某瑞公司职责内的土地证办理和“五通一平”没任何进展，却以搬迁为名，向天邑公司借款500万元。

　　到了2014年年底，某瑞公司又承诺2015年8月31日前必定取得新国土证和宗地现场达到“五通一平”。

　　又是一年过去，2015年11月，某瑞公司的两项承诺依然没有兑现，理由是新厂建设缺少资金，新厂建不好老厂区便无法拆除，再次要求天邑公司帮助。鉴于此，天邑公司又投入人力、物力、财力为某瑞公司建设新厂区，付出价值约1293万元。

　　新厂区建好了，某瑞公司向天邑公司提出再借3500万元，用于解决职工安置问题、缴纳土地出让金和办理国土证。2018年8月，天邑公司支付某瑞公司3460万元。

　　接下来，天邑公司就天天期盼着某瑞公司实现诺言，时间来到2020年1月，却突然等来“恶耗”：某瑞公司因为一笔欠款，老厂区土地被法院查封了，期限三年。

　　万般无奈，2020年3月，天邑公司向巴中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，请求法院判令解除双方签订的协议，某瑞公司返还投资款，并承担违约责任和利息损失。

　　巴中市中院经过审理，认为现在案涉土地还在某瑞公司的名下，仍有合作的基础，一审驳回了天邑公司的诉讼请求。

　　天邑公司提出上诉，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，案涉土地是合作的基础，在天邑公司按照约定前后投入8400多万元的情况下，某瑞公司至今也未能完成案涉土地的老厂搬迁、新国土证办理等工作，且因自身原因导致土地被查封，其亦无法在合理期限内履行土地调整规划及土地使用权转让等义务，直接侵犯了合作方天邑公司的根本利益，属于根本性违约。故裁定撤销一审判决，解除天邑公司与某瑞公司之间签订的协议，某瑞公司返还天邑公司投资款8400余万元，并承担相应利息，支付违约金2000万元。

　　某瑞公司不服四川省高院判决，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再审申请，最高法驳回了某瑞公司再审申请。

缺乏诚意的合作？

　　2021年1月，天邑公司向巴中市中院申请强制执行，某瑞公司老厂土地历经两次司法拍卖流拍，正当天邑公司与法院沟通拟接受以物抵债之际，某瑞公司突然被他人提出了破产申请。

　　巴中市中院于2022年3月15日受理了债权人李某对某瑞公司的破产清算申请，并于3月23日作出决定，指定了“某瑞公司管理人”，天邑公司案件终止执行。天邑公司被列为普通债权人，等待破产清算。

　　也正是通过破产程序，天邑公司才发现2013年12月签订合作协议之时，某瑞公司的老厂区土地已经抵押给银行，而天邑公司支付的合作资金及用于搬迁的借款，某瑞公司未专款专用，很多转给了外部企业。

　　工商登记显示，某瑞公司成立于2000年3月9日，注册资本500万元，四川同某堂公司持股80%，四川省巴中运输有限公司持股20%(国资企业)。某瑞公司法定代表人为杨某勇，其也是同某堂公司的法定代表人。

　　9月2日，记者按照工商登记的地址及某瑞公司员工提供的办公地址，均未找到同某堂公司，经过电话邀约，9月3日上午，记者在成都某茶馆见到了杨某勇。

　　在谈到某瑞公司与天邑公司合作失败的原因时，杨某勇表示：“是天邑公司不想干了，他到法院起诉要求终止合同呀，退他们的钱，这是根本原因。”

　　对于签订合作协议时老厂区土地已经抵押的问题，杨某勇先是矢口否认称“没有抵押”，后来又说“已经撤销抵押”，最后说记不清楚了。

　　还有资金外转的问题，杨某勇的答复是，“我这几家公司在天邑公司进入之前都借钱给某瑞公司了，那某瑞公司有钱的时候周转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”。

　　时至今日，《法治周末》记者看到某瑞公司老厂区办公楼、车间等建筑依然存在。

　　“某瑞公司多次承诺老厂区拆除，达到‘五通一平’，至今9年过去，却连一块砖都没拆，完全不具有合作的实力和诚意。”李跃亨认为，合作开发不过是“骗取”天邑公司资金的诱饵罢了。

不能一个“破产”了之

　　天邑公司的投资经历令人唏嘘，他们一再声称遭遇“诈骗”，对该案，法律界人士又是如何看待呢?

　　我国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条规定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，在签订、履行合同过程中，骗取对方当事人财物、数额较大的行为，构成合同诈骗罪。而“没有实际履行能力，以先履行小额合同或者部分履行合同的方法，诱骗对方当事人继续签订和履行合同的”行为，是合同诈骗罪法定的情形之一。

　　北京国标律师事务所主任姚克枫律师认为，在双方签订协议时，某瑞公司隐瞒了土地已经抵押的事实，虽然土地被抵押不代表某瑞公司丧失了土地的使用权，但是结合某瑞公司后续将资金挪作他用、反复要求投资人投入款项、“五通一平”至今未动工等情形，很难不怀疑某瑞公司具有非法占有的恶意。

　　姚克枫表示，从两家公司的合作历程可以看到，某瑞公司处处捉襟见肘、经济窘迫，土地已经抵押，建设新厂区缺乏资金、无能力缴纳土地出让金等，均说明某瑞公司在履行合同能力方面的欠缺。某瑞公司确实也在建设新厂区，给天邑公司以履行合同、准备搬出老厂区的印象，并以此不断向天邑公司提要求，获得更多的资金。

　　姚克枫说，合同诈骗分为单位和个人犯罪，刑法第三十一条规定，单位犯罪的，对单位判处罚金，并对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，依照本节各条款的规定予以处罚。也就是说，如果公司的行为被认定构成合同诈骗罪，不仅公司需要承担责任，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也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。

　　“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无”，北京佳创律师事务所主任黄海光则认为，天邑公司在与某瑞公司合作之初，应当做尽职调查，深度了解对方的履约能力，起码要看到土地使用证，设立共管账户，资金打入共管账户，以确保对方违约时能够全身而退。天邑公司对某瑞公司几乎有求必应，丢掉了应有的戒备心和防范措施，也是导致投资越陷越深的原因之一。建议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深度介入，查清资金去向及案件性质，不能让诚实守信者吃亏，同时也要让不守诚信者付出代价，不能一个“破产”了之。